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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一 全後魏文卷三一
韓顯宗《上書陳時務》:“伏惟陛下耳聽法音,目翫墳典,口對百辟,心虞萬幾。……文章之業,日成篇卷。雖叡明所用,未足爲煩,然非所以嗇神養性,頤無疆之祚。莊周有言:’形有待而智無涯,以有待之形,役無涯之智,殆矣!’此愚臣所不安。” 按此上高祖書也;《魏書·高祖紀》下稱帝“好讀書,手不釋卷”,喜爲文章,“有大手筆,馬上口授,及其成也,不改一字”,太和十年後詔册胥出御撰。顯宗諫魏帝語與梁元帝自儆語大類;《金樓子·立言篇》上:“顔回希聖,所以早亡;賈誼好學,遂令速殞;揚雄作賦,有夢腸之談;曹植爲文,有反胃之論;以有涯之生,逐無涯之智!余將養性養神,獲麟於《金樓》之制也。” 後來唐太宗嗜學好文,朝臣亦進諍言,如《全唐文》卷一四九褚遂良《請節勞表》:“數年己來,耽翫書史,每作文詠,兼諸手筆。……與羣臣論政數百千語。……陛下已讀得之者,用之不可盡;已知者,當世不能踰。伏願節諸言語,且無披卷”;又卷一五一劉洎《諫詰臣寮表》:“且多記損心,多語耗氣。……伏願略兹雄辯,浩然養氣,簡彼緗圖,淡焉怡目。”古來帝皇著述最富而又斑斑可見者,莫如清高宗;即以詩論,《晚晴簃詩匯》卷二謂:“御製詩五集、四百三十四卷,共四萬一千八百首;登極前之《樂善堂集》、歸政後之《餘集》、又《全韻詩》、《圓明園詩》皆别行,不與此數。”是一人篇什幾埒見存《全唐詩》之數矣!才同倚馬,載可汗牛,乾隆臣工倘有如韓顯宗、褚遂良之上言者乎?未之考也。
【增訂四】有李慎修者,曾諫乾隆戒詩,《隨園詩話》嘗述其事。《晚晴簃詩滙》卷二載高宗一絶句,《李慎修奏對,勸勿以詩爲能,甚韙其言,而結習未忘焉。因題以誌吾過》:“慎修勸我莫爲詩,我亦知詩可不爲。但是幾餘清宴際,却將何事遣閒時!”詩惡如此,當告其作者以“不能爲而能不爲”耳,却衹 “勸”其“勿”露才揚己,“以詩爲能”,蓋“説難”也。然既知“過”而即“誌”成“詩”,又欲息火而增薪者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