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二 全三國文卷五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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嵇康《釋私論》:“故主妾覆醴,以罪受戮。”按《戰國策· 燕策》一蘇秦論忠信而反得罪,曰:“臣鄰家有遠爲吏者,其妻私人;其夫且歸,其私者憂之。其妻曰:‘公勿憂也!吾已爲藥酒以待之矣。’後二日,夫至,妻使妾奉巵酒進之。妾知其藥酒也,進之則殺主父,言之則逐主母;乃陽僵棄酒,主父大怒而鞭之”;同卷蘇代“爲”燕昭王“譬”,亦言此事,劉向採之入《列女傳》,致遭《史通·雜説》下嗤其“妄”。嵇論張大其詞,以 “鞭”爲“戮”。元稹樂府《將進酒》即詠主妾覆醴,有日:“主父不知加妾鞭,旁人知妾爲主説。”元人曲中屢用此典,如《誶范叔》第二折:“正是耕牛爲主遭鞭杖,啞婦傾杯反受殃”;《賺蒯通》第四折:“將功勞簿都做招伏狀,恰便似啞婦傾杯反受殃”;《竇娥冤》第三折:“當日個啞婦含藥受殃”;皆增飾爲啞婦之有口難辨,冤屈益甚,較本事更入情理。等點染也,改能“言之”者爲“啞”,勝於改“鞭”爲“戮”矣。抑如程大昌《演繁露》卷一二所考“古者‘戮’不必是殺”,抶、梏亦稱“戮”耶?耕牛衛主與虎鬬、而終遭杖且被殺事,見宋紹聖間黄定《冤牛文》,亦引妾棄酒事爲比,意指司馬光,文載馬純《陶朱新録》(《説郛》卷三九)。

【增訂三】《冤牛文》所記,酷類西方中世紀以來相傳“忠犬”(the Faithful Hound)事。其事流行歐洲民間。“衛”者非耕牛而爲獵犬,所“衛”者非“主”而爲“主”之稚子,所禦者非虎而爲狼;狼來嚙兒,犬與殊死鬬而殺之,主至,乍見血被犬體,以爲其啖兒也,怒不暇究,遂殺犬云(S. Baring-Gould,Curious Myths of the Middle Ages,134;W. J. Gruffydd,Rhiannon,59)。

嵇康《難張遼叔〈自然好學論〉》。按參觀《列子》卷論《説符》篇。

嵇康《難張遼叔〈宅無吉凶攝生論〉》:“謂無陰陽吉凶之理,得無似噎而怨粒稼、溺而責舟楫者耶?……吾怯於專斷,進不敢定禍福於卜相,退不敢謂家無吉凶也。”按懸而不斷,似遜宰折睢(《淮南子·人間訓》、《論衡·四諱》、《新序·雜事》作孔子)、王符、王充輩之明决。“若夫兼而善之,得無半非冢宅耶?”按“冢”字必“家”字之訛,即結句“家無吉凶” 之“家”。此篇與卷五一《答張遼叔〈釋難宅無吉凶攝生論〉》反復論陽宅風水,無慮四千言,不應忽以一字了却陰宅風水也。《論衡·四諱》:“西益宅不祥,西益墓與田,不言不祥;夫墓、死人所居,因忽不慎”,足見東漢不講陰宅風水;《詰術》篇引《圖宅術》亦然。《潛夫論·卜列》祇論“一宅”之 “吉凶”、“一宫”之“興衰”,未及墟墓。《葬書》未必出於郭璞,然葬地吉凶之説,璞以後始盛行,觀《世説新語·術解》門可知。《四庫提要》卷一〇九所舉《後漢書·袁安傳》一事,亦未保果爲東漢時傳説,抑爲後世加附。《後漢書·郭陳列傳》記吴雄“喪母,營人所不封土者,擇葬其中;喪事趣辦,不問時日,巫皆言當族滅,而雄不顧”;則言日忌,非言風水,乃《舊唐書·吕才傳》載《敍葬書》之第二、第三事(“不擇日”、 “不擇時”)耳。張惠言《茗柯文》二編卷下《江氏墓圖記》舉班固語以證“相墓之法,由來遠矣”,非是。嵇康兩論堪徵魏晉之交,俗忌局於居室,尚未推之窀穸。楊萬里《誠齋集》卷一〇四《答朱侍講元晦》:“景純《葬書》,東漢以前無有也”(參觀一一〇《答羅必先省幹》);李昱《草閣集》卷二《贈地理遠碧山》:“澗東𤁄西曾卜洛,定之方中楚客作,當時宅相論陰陽,猶未經營到冥漠”;均謂陰宅風水後起也。

【增訂四】《後漢書·循吏傳》記王景“參衆家數術文書、冢宅禁忌[章懷註:葬送造宅之法,若黄帝、青烏之書也]、堪輿日相之屬,適於事用者,集爲《大衍玄基》云。”景、漢章帝時人,大似當時陽宅、陰宅均已講風水矣。特不知所謂“禁忌”者果即地師家言不。

“長平之卒,命何同短?”按《答張遼叔〈釋難宅無吉凶攝生論〉》又有“何知白起非長平之巖牆”云云,本《論衡·命義》:“長平之坑,同命俱死。”《吕才傳》載《敍禄命》亦云:“長平坑卒,未聞共犯三刑;南陽貴士,何必俱當六合?”;汪士鐸《汪梅村先生文集》卷三《三命説》附註:“史稱長平新安之坑、長城五嶺之戍,動數十萬;《明史·流賊傳》載張獻忠所殺男女六萬有奇。而李彌乾所言‘八字’,則只於五十一萬之千四百。豈皆生逢厄運,共泣窮途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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